其实是报道系——梅佳代对谈节选 (2009)
(前略)
第3回 报道
(前略)
梅:
嘿——。
啊,莫非,你是「骚动围观系」?
阿尼:
骚动….?
梅:
「骚动围观系」。
我也蛮这样的。
喜欢骚动,或者,
比如说河里突然挤满了鱼,之类的。
那是什么河来着。
阿尼:
啊啊——
糸井:
是有这么个事。
梅:
然后,还有,
比如兔子骚动之类的。
是不是荒川来着,
流浪汉养了很多兔子,
然后河堤冒出很多兔子洞。
糸井:
唔唔。
梅:
有过吧。兔子骚动。
糸井:
就是说,如果出现那种骚动,
梅佳代就会出动是吗。
梅:
对对对。
可以的话是全部都想去的,
但实际上,有时候不知道在哪儿,
有时候又太远,
没法全去到。
糸井:
是呢。说是荒川,
谁知道是荒川的哪片呢。
梅:
对对。
还有,叫啥来着,
骚动的元祖,那个
阿尼:
arazashi。
梅:
arazashi,arazashi。
goma酱,啊不对….tama酱!
阿尼:
tama酱,拍了吗?
梅:
遗憾,没拍到。
然后,ressa-熊猫,fuuta,
都觉得应该去,
都还没去呢。
糸井:
就是说,还是想拍那些骚动之类的,
或者新闻现场之类的东西吧。
梅:
嗯。
因为我从基本上讲,是报道。
阿尼:
啊,报道。
糸井:
报道(笑)?不是骚动?
梅:
报道。
这本(『うめめ』)也是,
这本(『男子』)也是,
是报道系。
阿尼:
原来如此。
糸井:
报道吗。
梅:
是的。
这个,是报道啊。
糸井:
这样啊。
梅:
所以,现在也是,
现在我说话,
是作为报道摄影师在说话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。
糸井:
这样子啊。
梅酱,是做报道啊。
梅:
是的,是这样。
阿尼:
原来如此。
确实,有,那种感觉。
梅:
是。
第4回 批判
糸井:
作为先出了摄影集的
职业摄影师,
不会把阿尼桑的摄影集贬得一文不值吗?
梅:
诶?一文不值吗..
糸井:
比如像「就这个程度的东西啊,差的还远哩——」。
梅:
哎呀,应该不会吧….。
糸井:
没有,这也是为了他本人的修行,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哦。
阿尼:
虚心受教。
梅:
哪里哪里….。
糸井:
「我可是这一条路走到黑的,
你,你觉得你能放弃音乐,
靠这个活下去吗?」
就像这类话,我觉得借这个机会,
杠杠说给他听比较好哦。
阿尼:
拜托了。
糸井:
不过啊,比如对焦之类的东西,
可能不说比较好。
梅:
啊,对焦之类的,
我也还,基本上,在学习中。
糸井:
「对焦学习中」(笑)。
阿尼:
我也是「对焦学习中」(笑)。
糸井:
对焦以外的,
不能给他说点什么吗。
梅:
哪里哪里,哪有。
糸井:
不不,我这是认真的,
如果说,这个不是阿尼桑,
而是后辈的摄影师之类的,
跟你说「请看看这个。
请您指教提些意见」,
那你是没法默不作声的吧?
你是前辈,得说点什么。
梅:
啊啊,作为前辈啊。
哎呀,不过,我,
比阿尼桑岁数还小呢。
阿尼:
跟那个没关系的嘛。
糸井:
跟那没关系嘛。
梅:
没关系吗。
糸井:
这一行,靠的不是年纪。
这是靠球棒一根闯天下的世界啊。
阿尼:
对对。
梅:
球、球棒一根….。
糸井:
不管怎样,一定要说点什么。
梅:
这样….啊….。
嗯…我,的话,
要说跟自己的摄影之间的不同,
我每次做书的时候,
牌匾之类的,标识之类的,涂鸦之类的,
这类「语言文字」的东西
尽量不会放进书里的。
阿尼:
啊啊,嗯嗯嗯。
糸井:
然而,阿尼桑的书呢,
基本净是「语言文字」呢。
梅:
哎呀,不过,就是说,
不是说哪种好哪种不好,
嗯..怎么说呢,啊,知道了,说白了还是那个,
我到底还是有当做报道去拍照的成分。
但这本书,不是报道吧?
糸井:
怎么样呢?
阿尼:
不是报道。
梅:
哎呀,不过,要说出这种话,
搞不好会被真正的报道摄影师
扇耳光。
糸井:
不过,先不管一般意义上
所谓报道是什么,
作为梅酱来讲,
是当做报道来拍的。
梅:
对。
糸井:
这个(『うめめ』)
是报道吧?
梅:
嗯。
阿尼:
嗯。
糸井:
这个(『ブリングザノイズ(bring the noise)』),
不是报道。
阿尼:
嗯,对。
梅:
所以说,可能,
在这一点上有很大不同。
糸井:
是什么呢,这个不同的根源。
美学意识?
阿尼:
怎么样呢(笑)。
梅:
啊,不过,我觉得是的。
要说美学意识反正也行….嗯….
啊那个,这本书,是出自内侧的。
我,是在外侧。
糸井:
唔。
阿尼:
啊,真有可能。
梅:
我是站在外侧拍照的。
糸井:
啊啊——。
阿尼:
原来如此。
糸井:
这个,决非,在批判的意义上。
梅:
完全没有批判的意思!
我觉得一个人拍他想拍的东西,
这是谁都不能批判的….。
糸井:
唔,唔。
….不过啊,梅酱,
今天,我啊,比起这种
谁都没法否定的着实正确的大实话,
我更想听的是批判啊。
梅:
诶?!
阿尼:
诶?
糸井:
我就是想看看,
梅佳代,把这种新人摄影集,
批的体无完肤的场面呢。
梅:
噫——这人,来真的。
糸井:
好不容易有这么有趣的人,
出了这么有趣的书,
让我们把谈话也搞的有趣点嘛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。
梅:
我本来就不擅长批判的。
糸井:
平时也从不?
梅:
嗯..也不是说不批判,
怎么说呢,嗯,
别人的事情,我都无所谓….。
糸井:
啊啊——。
梅:
可能这么一说,
这话就没法往下接了;
可能就觉得,那人想拍的话那就拍呗,
这东西可能就是那么回事的吧,
没有任何可插嘴的地方。
阿尼:
啊啊,这么回事。
糸井:
原来如此啊。
不过,搞不好,
这种姿态才是最大的批判呢?
那感觉就像是在说
「原来他想拍的就是那些东西啊——?」
梅:
啊啊——这样啊,可能是吧。
.
.
第5回 VOW
糸井:
刚才你说,自己的摄影集
尽量不放牌匾、标识等「语言文字」是吧?
梅:
是的。
糸井:
那是有什么具体理由吗?
梅:
啊,嗯..怎么说呢,
可能会太像「搞笑照片」,或者说
感觉会被人误解。
嗯….打个容易理解的比方,
容易变成
VOW(杂志 宝島曾经很有人气的投稿栏目)
那样子。
糸井:
啊——(笑)
梅:
VOW就作为VOW挺好的,
只是也不差我这一个了。
糸井:
很理解。
阿尼:
因为本职到底还是报道。
梅:
对对,因为我是报道。
实际,在街上看到奇怪的牌匾之类的,
也会忍不住拍下来的,
但要是放在书里,
那别的照片也容易被误解成VOW的东西。
糸井:
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
梅:
所以,我暂且封印掉类似VOW的东西,
这么过来的。
糸井:
阿尼桑是会放的是吧?
阿尼:
会放的。
糸井:
阿尼桑即使被当成VOW也没什么吗?
阿尼:
那是啊。我自己嘛,也属于VOW世代了。
梅:
啊啊——(笑)。
糸井:
就直接昭示说,VOW要素也包含在内哦,这样。
这一点上没什么特别的讲究。
阿尼:
唔,是吧。
啊,不过,稍微有一点点讲究的地方是说,
比起印刷出来的东西,
我倾向于尽量放那种手写的东西。
梅:
诶、?怎么讲?
阿尼:
觉得手写的那些不伦不类的半吊子东西更有意思,
而不是书或报纸的错别字什么的。
比如….像这个,这不手写的嘛。
梅:
唔,唔。
阿尼:
我觉得,能看出那个人的性格的,
更有意思。
所以,这部分这种特别烂的涂鸦之类的,
在街上我总是在找。
像这个,很过分吧?
「鬼」什么的,作为涂鸦来说,
一般哪有人画这个的。
糸井:
哈哈哈哈哈。
阿尼:
我估计,是没什么好画的了,
就画了这个。
不过,若没什么好画的话,
那就不应该画嘛。
像这个,正常应该是先涂里面的颜色,
最后画外面的轮廓线,
他可能不知道,就弄反了,
结果是乱七八糟。
糸井:
(笑)
梅:
(笑)
阿尼:
到这个更不像话了,
估计本来是想画「DREAM」
结果还是一半….。
糸井:
哈哈哈哈哈。
梅:
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好可惜啊。
阿尼:
我挺喜欢这些东西的这种感觉。
像这个,估计是暴走族,
可能是还没习惯这种画法,
也可能是第一次画,这种感觉。
糸井:
听你这么一说,
感觉你对没什么经验的画手,
有种轻微的爱情呢。
阿尼:
是这样的。
糸井:
是哦,对犯错的人,
是会有种爱情的哦。
要这么说的话,这不也算是报道么。
梅:
是呢。
这个也算作报道。
糸井:
是算作呢。
阿尼:
啊啊,是吗。
梅:
我有同感,对这样的视线。
糸井:
也就是说,今天,
我这是招待了两位报道摄影家呀。
阿尼:
(笑)
梅:
是啊。两位报道摄影家。
糸井:
这么说,是不可以说是
「新的报道的形式」呢。
梅:
是啊。
阿尼:
是的。是报道啊。
糸井:
是报道啊。
哎呀,这个我真是没想到。
梅:
不过确实,就是这么回事啊。
.
.
第6回 尴尬
糸井:
这张啦啦队女孩的照片,
挺奇妙感觉挺有味道的。
梅:
啊,这个,好可爱。
阿尼:
是吗。
糸井:
虽然挺暗的,
但感觉好明亮。
梅:
啊哈哈哈哈。
阿尼:
那啥。
去看棒球的时候的。
糸井:
那个,比赛途中,
出来跳舞的人。
梅:
对对。
阿尼:
这是大概去跳第7次直前的时候。
梅:
为啥你也在那地方呢?
阿尼:
去厕所的时候,
刚好排在那儿等着上场呢。
梅:
好——厉害。
糸井:
怎么说,这种,漫不经心的感觉,很好啊。
漂亮的程度,细腰的程度,
都刚刚好,亲近可人的恰到好处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。
梅:
嗯。特别好,真的。
这张照片,我觉得很好。
糸井:
啊,果然?
梅:
是的。眼睛都直了。
糸井:
话说,阿尼桑的照片里面
不怎么出现这样的「他人」呢。
阿尼:
是啊。
糸井:
梅酱的摄影集里倒净是「他人」。
梅:
诶?这本书里,
没有「他人」吗?
阿尼:
有是有啊。小孩之类的。
糸井:
要拍大人的「他人」是很不容易的。
阿尼:
是啊。
梅:
唔。
糸井:
需要胆量(度胸)。
就说这张啦啦队女孩的照片,
虽说对方是自愿配合拍摄,
但毕竟是他人,
拍的时候还是会有轻微的紧张的吧。
阿尼:
是。
糸井:
换个角度再来一张——
这种做不到的吧。
阿尼:
是啊。拍不了。
糸井:
我估计,咱们这边这位,梅老师啊,
是抱定觉悟要拍上好几张的呢。
梅:
也没,也不是这样的。
糸井:
啊,也不是这样吗。
梅:
一张的时候更多的。
糸井:
嗬——。那样的话那也挺厉害啊。
梅:
尤其是『うめめ』的照片,
基本都是一张的。
糸井:
那,甚至可以说是吓人了。
梅:
就感觉,照片吧,拍的时候,
感到尴尬(気まずい)的时候居多。
糸井:
「尴尬」。
梅:
对。不觉得尴尬吗。
糸井:
「尴尬」,出现新关键词了呢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。
梅:
要是拍太多张,会尴尬的啊。
糸井:
哎呀,我们的话肯定会尴尬,
但一直以为专业的人会不一样。
以为就算尴尬,要拍起来,
也要拍个五张六张的。
梅:
是那样的啊。我估计,确实是那样的。
所以,我,可能不是专业的。
糸井:
那,梅老师,一直总是一张?
梅:
也有不是一张的时候,
但一张或两张,比较多。
场面变得尴尬,我不喜欢。
糸井:
明白。
我们这些人,所站的不是摄影家的立场。
阿尼:
对。
糸井:
我们一直以为,摄影家是不会尴尬的啊,
所以才是专业的啊,之类的。
梅:
有没有可能对「尴尬」变钝感一些呢。不知道。
我的话,对「尴尬」还是感到害怕啊。
糸井:
梅老师的情况是,虽然嘴上说着尴尬尴尬,
但总有对方主动来配合拍照的呢。
梅:
啊,就像你说的那样,
对方主动来配合拍照的时候,
为了对方的配合,快门我也不会轻了按。
糸井:
也是对对方的礼貌和回报。
梅:
是的。然后,反过来,
有时候不按快门反而尴尬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哈哈。
糸井:
阿尼桑的情况呢,
「尴尬」怎么解决呢?
会放弃拍摄吗。
比如,拉拉队女孩,
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,
拍的一方被拍的一方可能都不会尴尬,
但如果只是单纯的遇上七个女孩并排站在一起,
让你觉得「真不错啊」,这样的,拍不了的吧?
阿尼:
拍不了。
糸井:
素人是这样的哦。
阿尼:
我觉得是这样的。
不过,嗯,
如果是极其想把那个场面拍下来的话,
我是会说「请让我拍张照」的。
糸井:
啊啊,是吗。
梅老师,您平时会说的吗?
梅:
没有,梅老师,好像没说过。
阿尼:
啊,真假?
梅:
真的。
阿尼:
「啊,shutter chance!」
「咔嚓!」就这样?
梅:
嗯。如果那么想了,拍了,
对方「诶!」的话,
我就「呀,不小心给拍下来了」类似这种感觉。
阿尼:
嘿——这样啊——。
糸井:
可能因为相机大。
梅:
然后,拍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,
区别感觉也挺大的。
阿尼:
原来如此——。
(中略)
.
.
第8回 他人
糸井:
拍照时,
如何对待「他人」,
怎么拍,果然是个很重要的点啊。
阿尼:
是啊。
梅:
嗯,嗯。
正因为是「他人」,
所以拍起来很吓人。
糸井:
在这个意义上说,
有个叫Eric的人,
已经超越了「他人」的可怕。
梅:
啊啊(笑)。
阿尼:
是谁啊?
糸井:
以前也在「ほぼ日」介绍过的,
在中国拍这种照片的人。
阿尼:
嘿———。
糸井:
这个啊,在某种意义上说,是暴力摄影家啊。
阿尼:
好厉害。
糸井:
拍的人,全部是「他人」哦。
这要在日本是够呛吧。
梅:
估计是够呛。
真要这么拍,能不能拍呢….。
糸井:
他拍这些的时候肯定是想着
「就算被打也无所谓了」。
实际上,好像真有过差点被打的时候。
阿尼:
哈哈哈哈哈。
糸井:
然后,这个,不是自动对焦的哦。
也就是说,不是啪的一下拍完就跑,
而是大照相机一张一张的,拍。
梅:
好厉害啊——。
阿尼:
有北京奥利匹克的标志,
说明是最近的中国啊。
糸井:
是啊。
要见到本人,肯定是个大块头的人。
我觉得这方面也挺重要的。
阿尼:
是啊。
糸井:
这个意义上说,
梅酱可能可以的。
梅:
没有….虽说可能是可以的….。
糸井:
不愿意?
梅:
也不是不愿意,
我的话,对我来说
「被拍的对方是否不愿意」这件事
是个挺重要的问题。
比起害怕,首先会挡在这个问题上。
糸井:
啊啊——,原来如此。
无论有多有趣,
也不愿意彼此的关系变成对方不情不愿的关系。
梅:
对,对。
糸井:
照片上的拍到的都是些神情严峻的脸,
中国的这些普通的人们,
肯定是不情愿被拍下来的啊。
阿尼:
别说情愿了,
基本都是生气的状态嘛。
糸井:
是抱着那种觉悟拍的,
到底还是很厉害啊。
说起日本搞摄影的年轻人,
说「请您过目我的照片」那种拿过来给我看的,
基本都是在国外拍的,
如果拍人也都是老人或小孩。
而且很多从后面拍的。
梅:
啊啊——。
糸井:
然后我就很想跟他们说,
你们啊,先从那个世界跳出来一回再说。
阿尼:
啊——(笑)。
糸井:
我倒是也明白他们拍不了的理由。
但我想你至少得有你自己的努力方式啊。
然后,出现了梅佳代这么个人,
就想
「你看,这孩子不就在做这么厉害的事情么」
阿尼:
啊——,是啊。
糸井:
所以说如何去拍「他人」这一点,
从这一点上能看出这个人的觉悟。
梅:
这个,可能确实是。
糸井:
在这个意义上说,
『じいちゃんさま(爷爷大人)』不是拍他人的摄影集,
跟另外两册完全不一样。
怎么说,看的时候,
完全是更轻松。我们读者是。
梅:
啊啊——
糸井:
既没有配合,也没有尴尬吧。
梅:
嗯。
阿尼:
这个,在老家?
梅:
是。
阿尼:
哎呀,老家的感觉很厉害。
梅:
就这个样子。
我亲戚阿姨,都生我的气了。
说,先把房间整理干净了再拍照。
阿尼:
啊啊——(笑)。
吃寿喜烧那些,
真不错。
梅:
穷相。
糸井:
能听见声音的啊。
这种能听见声音的东西,
就不是「他人」了。
梅:
对。不是「他人」。
(后略)
2009.5
.
.
.
译 / 蔡骁